克亞克庫都克烽燧遺址
新疆網訊3月31日,2021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出爐。新疆尉犁克亞克庫都克烽燧遺址在32個參評考古項目中脫穎而出,高票入選。
據了解,該烽燧遺址為唐代“沙堆烽”遺址,是國內首次對唐代烽燧進行的主動性考古發掘,系統揭露了烽燧遺址全貌。遺址累計清理出土各類遺物1450余件(組),其中以883件文書(紙文書758、木簡119、帛書4、刻辭2)最為引人注目。
在這舉世矚目的考古發掘成就背后,還隱藏著很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發掘這個烽燧的價值和意義已經為很多人所熟悉,但發掘它的過程,卻是每一位新疆考古工作者都曾經歷過,但少提及的。對于我們而言,那些記憶或許會被更深刻地銘記。”克亞克庫都克烽燧遺址考古項目負責人、新疆文物考古所研究館員胡興軍說,“新疆復雜的地理環境和氣候變化,以及獨特的多元文化融合背景,讓每一位新疆的考古工作者都要經歷與眾不同的歷練,當然,也會有更多與眾不同的發現。”
“最痛的發現”——必須愛上五級沙塵暴
克亞克庫都克烽燧遺址平面圖,其中一號灰堆發掘到的文物占到了該遺址所有出土文物的90%以上。
“那些經歷絕對不像探險電影里的情節,更像是一段苦行者的記錄,但當我們看見一件件珍貴的文物從那個巨大的灰堆中顯現之時,那種興奮和愉悅,卻是無可替代的。”胡興軍說,這一次“沙堆烽”的考古工作,讓他有了更多苦行者般的記憶。
在這一處烽燧遺址中,共出土1450余件(組)文物,其中 “一號灰堆”中就出土了1000余件。800多件文書中,這里出土了700多件。一號灰堆頂到底部距離約9米,發現文書的位置基本在灰堆的半坡當中。胡興軍介紹說,這里常年風沙,這些文書被順著沙坡丟棄后又被風沙掩埋,才得以留存下來。
“這個灰堆緊鄰烽燧的生活區,應該是一處傾倒垃圾的地方。在發掘過程中,為了不漏過任何一個細小的發現,我們必須十分仔細地一遍一遍用篩網篩灰,那些珍貴的文物,絕大部分都是我們‘篩’出來的。干這個過篩工作的時候,我們更像是建筑工地上那些笨拙的小工。”胡興軍笑著說。2019年,最初開始進行這個沙堆烽的考古工作時,他們非常盼望每天都是晴朗無風的天氣,但很快這種熱切的盼望就改變了。
尉犁縣“烽燧線”分布圖
“尉犁縣的這條‘烽燧線’是沿著庫魯克塔格山與孔雀河河道之間狹長的地帶修筑的,由于孔雀河如今長年干涸,這里的氣候變得干旱多風,一年很少有幾天是不刮沙塵暴的。2019年,當我們最初開始克亞克庫都克烽燧發掘工作的時候,非常希望每天都是晴朗無風的天氣,但是當我們篩起這些灰堆的時候,卻發現在晴朗的天氣里幾乎無法進行,由于在發掘現場篩灰的時候細細的灰塵沒辦法散掉,所有的人都會被嗆得沒有辦法工作。而刮了五級沙塵暴,灰卻隨著風沙一起揚走,我們只要站在順風口篩灰就不會被嗆到。”胡興軍說,“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當刮起沙塵暴的時候,海量的蚊子就會消失,大家可以不用戴防蚊網工作。”
考古隊員在灰堆中“篩寶”
考古發掘的過程中,胡興軍總是不忘記把黨徽佩戴在工作服上。
最初,他們沒有想到,在如此干旱的地方會有這樣巨量的蚊子出現,更沒有想到,驅蚊油和驅蚊噴霧幾乎對這些蚊子無效,能招架住這些蚊子“群攻”的,只有穿戴在身上的防蚊網,但穿戴了防蚊網篩起灰來就非常不方便,只有在刮起沙塵暴的時候,這些蚊子才會暫時消失。
“每天工作之前,我都會在工作服上仔細地佩戴好黨徽,沙塵暴里空氣是灰色的,工作現場是灰色的,我們的工作服也是灰色的,能見度很低,但黨徽的這一抹紅色,總是讓人感覺到一種愉悅和踏實。”胡興軍說。
“最萌的發現”——狼煙跟狼沒關系,卻跟狗有關系
“很多人對考古工作者的認知就是‘挖挖挖’,但實際上,考古工作者需要有強于常人的好奇心和探索欲,很多時候,一個看似常規的問題,我們也在努力進行著對照和驗證。”胡興軍說,“在這一次的考古發掘工作中,一個有趣的‘發現’就來自于一個常態化的認知。”
在中國的歷史中,“烽火戲諸侯”的故事廣為人知,由這個故事產生的一個詞組“狼煙四起”,被用于形容戰亂的環境。傳說中,“狼煙”就是指用干狼糞燃起的煙,據說這種煙不但非常濃黑,而且不易被風吹散,可以呈直線狀飄向高空。
“由于是烽燧的考古,我們當然也想找到制造‘狼煙’的干狼糞,這個沙堆烽由于長年風沙的琢蝕,頂部已倒塌在一側,我們在這個倒塌的頂部挖掘時,并沒有發現干制的狼糞,只是發現了干紅柳枝等可燃的物品,也就是說,雖然在建立烽燧的唐代,這里曾經有狼,但烽隧中用于制造報警煙霧的燃料卻是常見的植物,這讓我們多少有一些小小的失望。但是,在烽燧不遠處的生活區發現的一團糞便的遺跡,卻讓我們又一次興奮起來。”胡興軍說,“這團糞便的主人是‘狼的親戚’——狗。也就是說,這個沙堆烽不但會用煙霧預警,而且還會養‘軍犬’參與預警和防衛。沒有‘狼煙‘,卻有‘犬吠’,只是不知道這只‘哮天犬’會是什么樣的品種。”
戍邊將士們閑暇時使用的娛樂器具骨骰子
戍邊將士們也會獵捕野獸“打牙祭”,圖為從灰堆中發掘出的捕獸夾
“這樣的發現還有不少,比如在這支守衛軍當中,已知的最高服役年齡達到了58歲,比如這支守衛烽燧的軍隊是由多個民族的將士組成的,既有從內地遠赴天山腳下戍邊的將士,也有本土參軍的將士。這些發現都極其有價值,但烽燧用犬只參與預警和防衛這樣有趣的發現,還是很令人印象深刻。”胡興軍說。
“最貴的發現”——一個關于竹匣子的記錄,讓一張紙變成“寶藏”
在一號灰堆中發掘出的珍貴的《韓朋賦》殘頁
“呼天喚地,貞夫曰:‘呼天何益,踏地何晚,四馬一去,何時可返’……”這是克亞克庫都克烽燧考古過程中發掘出的一張珍貴的殘頁上書寫的一段動人心魄的文字。名叫貞夫的妻子在被騙去他鄉之時喊出了這樣一句錐心刺骨的話語。這個故事是在唐代流行的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幾位將士閑暇之時抄寫了這樣的一個流行的故事聊表思鄉思親之情。專家推斷克亞克庫都克烽燧遺址出土的《韓朋賦》,書寫的時間不會晚于開元二年(公元714年),屬于初唐時期的版本。但是,這個看似“常見”的考古發現,在進行解讀的過程中,卻體現了極其珍貴的“孤本價值”。
《韓朋賦》文書紙張整體呈長方形,長27.4厘米,最寬處18厘米。左側邊緣見有裁剪痕跡,其余三邊參差不齊,左側及右上角有殘缺。這頁紙正面書寫《韓朋賦》片段,背面為名錄及日期。根據已知材料對比,與克亞克庫都克烽燧遺址出土《韓朋賦》最為接近的是敦煌莫高窟出土的《韓朋賦》。但經過文本的比對,一個極小的文字細節,卻使得這個故事有了新的情節演繹。
胡興軍(左)與他的沙堆烽考古團隊在室內整理從烽隧中發掘出的文書
《韓朋賦》敘述賢士韓朋離家出游,仕于宋國,妻子貞夫美而賢;宋王欲得其妻,命大臣梁伯將貞夫騙入宮中;朋得知此事后憤而自殺;貞夫求宋王以禮葬之;葬時,貞夫亦殉身墓中;宋王從墓中得二石,棄于道之兩旁,即生連理二樹;宋王伐之,又變成鴛鴦比翼飛去;鴛鴦落下一根羽毛,終將宋王殺死。在克亞克庫都克烽燧發現的文書正面內容是中國古代流傳的著名愛情悲劇故事《韓朋賦》片段,貞夫被誘騙上車,與婆婆互別時的場景對話。文中的“篋”是一種由竹子編制的用來收藏物品的盒子。大意是貞夫對婆婆說,等我走了,你打開盒子,如果沒有異常,我就會回來。還未等婆婆告別使者,貞夫已被拽上了馬車,婆婆痛哭流涕,貞夫說:“呼天何益,踏地何晚,四馬一去,何時可返”。等貞夫離開后,婆婆打開了盒子,一道光從盒子中飛出,飛向了宋國,這昭示著貞夫已經永遠不可能再歸來。
這個“篋看”的情節,不僅在敦煌本《韓朋賦》當中沒有出現,也沒有在其他已發現的版本中出現。僅僅兩個字的差異,卻讓故事變得更加奇詭、凄涼和絕望,悲劇化的成份更加濃重。原本是“被騙去宋國”,但這一“篋看”,卻讓貞夫早早就已經感知到了自己的命運,只是她因為太過擔心身在宋國的丈夫發生意外,才不得不明知被騙還要跟著騙人者離去。
這個“篋看”的情節,不僅從敘事上更加考究,而且在書法、紙張用料等方面,都有著寶藏級的發現。
胡興軍在介紹這個文本研究過程中的發現時,再一次提起了考古工作的特性:“考古是一個極致化的‘向細節要發現’的工作,有時候一個字甚至是一個筆順的差異就可以展現出很多的歷史文化背景,這一次沙堆烽的發掘工作我們發現了大量的文書,絕大部分我們還在不斷進行研究和整理,相信隨著這些文書不斷被修復、整理和研究,我們還會向大家公布更多‘細節里的發現’。”
記者 李衛疆
責任編輯:Rex_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