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港有逾21.5萬人居于俗稱“ 劏房”的分間樓宇單位,為了讓公眾了解基層住屋實況,有小區組織租用唐樓單位,一比一還原狹小的不適切居所,并訓練前無家者成為該體驗館的導賞員。71歲的陳毓權正是其中一員,身形瘦削的他坐在房間一角,架起眼鏡更顯沉默寡言,一開口便從兒時失衡的家庭背景,聊至“行古惑”吸食毒品,與毒友租住木板隔間房,覺悟后以六旬高齡入住戒毒村……他滔滔不絕分享人生高低,只盼望成為年輕一代可借鑒的“真人圖書館”,“人們怎么看你不重要,最緊要看得起自己。”
▲前無家者陳毓權(右)及張利明(左)參與小區組織的訓練后,成為“局住體驗館”導賞員。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正值五黃六月,小巷冷氣機水滴如雨,好不容易找到有瓦遮頭的落腳點。樓高5至6層的唐樓整齊排列,記者站在街上往高處探頭張望,墻身批蕩剝落、窗戶密集且緊閉,在另一旁商廈的玻璃幕墻映照之下,更顯繁華與寧靜的對立。在車房之間的入口拾級而上,來到寫上“三樓”的2樓,正是香港小區組織協會 (SoCO)主辦及策展的“局住體驗館”。
甫走進單位已“橫梁壓頂”,但入住的全是基層人士,想必沒有余暇顧及風水大忌。各個角落皆有價有市,每格階磚也得來不易,左邊有一格要爬竹梯才觸及的“閣仔房”,右邊洗手間的天花再分成“獨立”的床位,月租由1500元“起跳”。
▲體驗館還原洗手間上層被分成“獨立”的床位,標明“月租1500元”。
“坎坷的日子我過過,這些房間我也住過……”一位“官仔骨骨”的老人翹起二郎腿,以厚重的聲線說起令人感悟的故事,句句扎心,字字醒人,“我起初也以為自己的人生很坎坷,但有人比我所遭遇的更差……現在回想,我是真的‘抵死’!”
陳毓權自嘲只有中三程度,但說話井然有序,指著墻上一句“自作孽,不可活”,又滿腹經綸說起大道理,“條路是我自己選擇的,不能說社會欠我,一切造化也是自己選擇。”年輕一輩聽到“開場白”,或對此老人敬而遠之,但他一生走來,所經歷的故事確實值得深思。
不再歸咎家庭帶來的缺失
▲張利明分享劏房的“市況”指,有窗戶的房間月租 一般較其他房貴300元。
常說家庭背景對小孩成長影響深遠,舊時香港仍有“三妻四妾”的文化,毓權直言,自己是二奶命,更是家中的“夾心人”,“我是妾侍所生,當年‘要仔唔要乸’,正室當然不太高興,對待我也不怎么樣。”他指,從小缺乏母愛,一度埋怨家庭失衡、世界不公,至長大后代入當年母親的處境,若然得知所謂的“名份”言過其實,也會選擇離開。他指,經歷人生百態已看透,也不再歸咎于家庭為他帶來的缺失,“出生和離世也沒有選擇。”
后來,他逃避家庭,經常獨自一人而變得自以為是,更結交損友吸食毒品,“我當初到處炫耀自己吸毒,其實毒品沒有分別,全都是死路一條。”他憶述,那時受黑社會誘騙,幾乎試盡所有毒品,實情是自欺欺人,越食越貧,結果與兩、三個毒友一同租住一間木板隔間房。他感悟指,自己因為吸毒導致妻離子散,晚年一事無成,卻聽到后生一輩討論其他國家吸食毒品合法,倍感無奈,“我走了歪路,走回正途所剩下的時間亦不多,希望盡量告訴學生,任何毒品都不要碰。”
壁畫實習生成“重生”起點
吸毒30多年,陳毓權最終因為犯事被捕,經懲教署轉介下入住石鼓洲戒毒村,“入村已走到人生的極點。”他指,在戒毒村一年多的時間,每日生活規律、清茶淡飯,當頭棒喝反問自己,為何要經歷戒毒生活,既要作賤自己,又要受牢獄煎熬。他坦言,沒想到入住兩個月后,職員了解他有繪畫的才能,讓他一星期出外3日在廣告公司當壁畫實習生,構成他“重生”的起點,“雖然不受薪,但接受了新思維,學會在人屋檐下,要尊重人。”自第四波疫情從村內出來,他不斷找尋愿意接收自己的地方,“有機會重新踏入社會,我會好好珍惜,要走好人生最后的道路。”
然而,陳毓權洗心革面的道路亦不平坦,他突然因為頸椎炎昏迷不醒,被送往醫院急救。他指,手術后在深切治療部留醫十多天,接近彌留之際,感覺到前妻曾到床前探望,“醫院叫親人前來,即是我的時間將盡,我感覺到她來了,但她還未原諒我,因為我做錯了。”他回想,自己當年因為無法面對家人,一聲不響離家出走,實在慚愧,但當刻躺臥在床上無法出手挽留,只好默默祈求生命得以延續,以彌補過錯。結果,上天再次給他蘇醒的機會,癱瘓兩個多月后接受物理治療,現在步履沒以前矯健,但慶幸仍然“行得走得”。
回想起7年前,他在橋底作畫,SoCO的社工駐足欣賞,拋下“有需要搵我”5個字,讓他刻骨銘心,“我只上辦公室吃過兩次杯面,食完我就走,但他一句話我記在心中,直至走到絕路,他協助我離開戒毒村后的住宿。”他感恩受惠,毫不猶豫成為導賞員,與其他無家者成為伙伴。他相信,聲音是雙向的,除了大眾了解更多,也讓 房戶知道,社會對他們仍有關注,“只要踏出一步找社工,他們真的可以幫到忙。”
改過自新 與家人關系緩和
臨別之時,記者才發現陳毓權的眼鏡沒有鏡片,他直言要“執正”自己,尊重場合,“我有黑眼圈,便拿女兒不要的眼鏡來裝扮。”他分享,盡管女兒仍然嫌棄自己,但也不時邀約他到茶樓相聚,已覺感恩。他再三叮囑,記者不用修飾自己的故事,“人生做錯了不要緊,要懂得重新站起來裝備自己,這個世界只會把機會給予有準備的人,不能守株待兔。”
張利明“局住”生活10年 冀下一代“再見不到這些劏房”
“這房間有窗、有陽光,會比其他房貴300元……”張利明細心介紹體驗館內的一磚一瓦,分享既真摰又平實。
擔任導賞員之前,利明曾在深水埗租住劏房長達10年,“當時婚姻不美滿,獨自走出來租住劏房……房價升幅如火箭般飛快,租金貴,水電費也貴。”她憶述,早年因為家庭問題導致情緒不穩,患上抑郁癥,及后更腰患纏身,無法工作,“梯間沒有燈光,下雨天摸黑走樓梯時意外滑倒,從上跌下來。”手停口停的利明逼不得已申請政府津貼過活,大部分用作繳交房租后,日常生活要“慳住洗”,“房租4000多元,沒有錢兩餐不溫飽,局住要去便利店執過期飯及面包,去街市執菜葉、爛雞蛋,日子難熬。”后來,利明輾轉獲朋友介紹看醫生,指其中一節腰椎爆裂致神經線受壓,才會大腿麻痹伴隨24小時陣痛,終被安排入院做手術。
▲張利明當年因爭取訂立《租務租約》,被房東逼遷。
入住過渡性房屋 擺脫枷鎖
然而天意弄人,利明做手術前適逢一眾 劏房住戶開記者會,向政府爭取訂立《租務租約》,以整治業主亂收租戶水電費及亂加租金;敢言的她在十多間媒體的鎂光燈下發聲,翌日電視新聞、報紙頭條的報道吸引了前業主的目光,“2017年12月24日在汝洲街開記者會,25日中午就打電話給我,約我去地產鋪見面。”利明指,房東無情中斷租約,即使兩位社工陪同她再次求情,希望延至手術后才遷出,也被婉拒,“他說我上電視臺是‘搞事’!”
社工遂與利明四處找尋地方搬家,最終落戶一間沒有窗戶的 房,“有窗戶的月租5500至6000元,沒窗戶的也要4300元,但1000元已相差很遠,我還要吃飯,那時水都不夠飲。”那時候雖然彷徨,但利明沒有流淚,皆因她曾勇敢踏出劏房的漩渦,及后《租務租約》成事,她亦在社工協助下成功遷入過渡性房屋,擺脫逾10年的枷鎖。
作為導賞員,利明坦言,除了以過來人的身份,讓體驗館的訪客了解更多被“局住”的生活,自己也同時受惠,“在體驗館服務見識更廣,心境也漸漸開朗。”她直言,回想當年受訪的畫面,樣貌看起來悒悒不歡,現在開心多了,“或許30年后舊樓都拆光了,希望下一代再見不到這些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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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Rex_21